《儒林外史》是我国古代文学中一部不朽的小说名著,它的作者吴敬梓,公元1701年出生于安徽省全椒县一个官僚地主家庭,他的曾祖辈、祖辈有数人是科举出身,有仕宦经历,他的父亲是个拔贡,做过江苏省赣榆县的教谕。他为人方正恬淡,不慕名利,对吴敬梓的思想有一定的影响。吴敬梓十三岁丧母,十四岁随父宦游。二十岁那年父亲去世,由于他“性耽挥霍”,慷慨好施,没几年,田产卖光,乡里豪绅把他“传为子弟戒“(《文木山房集•减字木兰花》)。三十三岁那年,他移居南京,生活更加贫困,有时卖书换米,有时“闭门种菜,偕佣保杂作”(顾云:《钵山志》卷四)。他常于严冬的夜晚,邀集朋友,绕城步行几十里,以此取暖,谓之“暖足”(程晋芳:《文木先生传》)。晚年吴敬梓生活到了“囊无一钱守,腹作干雷鸣”,“近闻典衣尽,灶突无烟青”(程晋芳:《寄怀严东有》)的地步。五十岁,猝然客死于扬州。
《儒林外史》的写作,大约在吴敬梓迁居南京之后,五十岁之前。本书通过众多的人物和复杂的情节,以反对富贵功名、科举和八股文为中心,由此而及于当时的官僚政治制度、社会风气、人伦关系、学术活动、风俗习惯,等等。《儒林外史》描写的人物以知识分子为主,上至进士、翰林、下至市井无赖,无所不包,广泛深刻地揭露了科举制度在知识分子生活中产生的恶劣影响。
《儒林外史》的艺术特色,最突出的就是讽刺。吴敬梓用他犀利的笔广泛嘲讽了与“儒林”有关的各色人等;有醉心八股科考的士子,迂腐的八股文选家;有贪婪残暴的官吏和悭吝的乡绅;有豪纵的盐商,故弄玄虚的侠客;更有许多不学无术、趋走权门、说谎吹牛的“斗方名士”。吴敬梓《儒林外史》讽刺艺术的基本特征是客观冷静的白描手法的运用。作者从内心隐藏着的强烈的爱憎感情出发,把可笑、可鄙的故事情节加以巧妙地组织,用准确、洗炼、朴素的语言叙述出来,甚至其叙述口吻也十分冷静、平淡,让读者自己反复体会其中的讽刺寓意,读来给人含蓄深刻、韵味悠长的美的享受。
吴敬梓的这种艺术技法,是继承了我国古代文学尤其是史传文学的优秀传统而加以发展的。我国的史传文学,前人评论其褒贬之意的表达,有“春秋笔法”、“皮里阳秋”的说法,意即“口无所臧否,而心有所褒贬”。古人作诗为文,也提倡“温柔敦厚”,蕴藉含蓄,讲究“意在言外”,少直言,戒浅露。作者的观点不能简单地直接地塞给读者,而是通过具体的形象本身去体现出来。
下面就《儒林外史》的讽刺艺术作几点具体分析。
第一、《儒林外史》善于通过人物的外貌、言行描写,表达对人物的嘲讽之情。
例如,第二回里,薛家集的一个小乡官夏总甲,作者把他写成了一个乡间土皇帝形象。你看他:“两只红眼边,一副锅铁脸,几根黄胡子,歪戴着瓦楞帽,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;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,走进门来,和众人拱一拱手,一屁股就坐在上席。
好一个“拱一拱手,一屁股就坐在上席”,一个动作活画出了夏总甲在乡民面前的傲慢做大。他为什么能如此目中无人?他的衣服怎么“就如油篓一般”?作者接着描写他的一番话语,巧妙揭开了这个谜。
“俺如今倒不如你们务农的快活了。想这新年大节,老爷衙门里,三班六房,那一位不送贴子来。我怎好不去贺节?每日骑着这个驴,上县下乡,跑得昏头晕脑。从新年这七八日,何曾得一个闲?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,还吃不退。”
这个土皇帝的矫情炫耀多么令人生厌!而读者的这种认识是从字里行间领会出来的,并不是作者明白告诉的。
吴敬梓十分痛恨迷信风水,在四十四回中,他借书中人物杜少卿说过,最好请朝廷立个法,将那些骗人的风水先生的头砍下来,将那些因风水迷信而迁祖坟的人凌迟处死。在第四十五回中,作者描写了两个风水先生余殷、余富,这两个人物身上,寄寓了作者强烈的憎恶之情,写这两个人物,主要运用了动作描写。
余家兄弟二人为一人的祖坟看风水,那主人拿来红布口袋装着的几块土,余殷“拿出一块土来放在面前,把头歪在右边看了一会,把头歪在左边又看了一会,拿手指掐下一块土来,送在嘴里,歪着嘴乱嚼。”“余敷把土接在手里,拿在灯底下,翻过来又把正面看了一会,翻过来又把反面看了一会,也掐了一块土送在嘴里,闭着嘴,闭着眼,慢慢的嚼。嚼了半日,睁开眼,又把那土拿在鼻子跟前尽着闻。”为了让主人看得清楚,余殷用手蘸着酒水,在桌上乱画。还拣了两根面条,在桌子上做了个弯弯曲曲的长龙,睁着眼道:“我这要出个状元,葬下去中了一甲第二也算不得,就把我的两只眼睛剜掉了!”作者在这段文字中,生动而略有夸张地描写了余家二兄弟各种可笑、可鄙的动作,语言极尽讽刺。那风水之事,本是无稽之谈,而余氏兄弟却把它搞得神秘莫测,既便真有风水,果然能从一块土上看出来、嚼出来、闻出来?还发誓赌咒说那样骗人的大话。
第二、善于通过描写人物言行的自相矛盾来表现讽刺意义。
第四回中,范进中举后,他的母亲“欢喜”死了,在尊制丁忧期间,去拜访汤知县。席上摆的是燕窝、鸡、鸭、柔鱼、苦瓜,餐具是银镶杯箸。范进退前缩后不肯用银镶杯箸,汤知县忙换了磁杯和象箸,范进还不肯用,随即又换了一双白色的竹筷,这才用了。汤知县担心范进“居丧如此尽礼,倘或不用荤酒,却是不曾备办。落后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,方才放心”。这段故事中作者对范进前后矛盾的行为进行了客观冷静的叙述,含蓄深刻地讽刺了范进的虚伪。鲁迅赞赏这段文字是“无一贬词,而情伪毕露,诚微词之妙选,亦狙击之辣手矣”。
又如同一回中,严贡生正在向人吹嘘:“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,在乡里之间,从来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……”正在这时,他家的一个小厮进来说:“早上关的那口猪,那人来讨了。正在家里吵哩。”作者巧妙将严贡生言行的矛盾组织在一起,达到了批判讽刺的效果。再如胡屠户在范进中举前,常把女婿骂得狗血喷头,说范进“尖嘴猴腮 ”、“现世宝穷鬼“、”不三不四,就想天鹅屁吃”,极尽羞辱;中举以后,胡屠户就说范进是“天上的星宿”,“才学又高,品貌又好”,开口“贤婿”,闭口 “老爷”。这就活画出这个市侩小人的丑恶嘴脸。
第三、通过故事情节的前后对比来表达讽刺意义。
有些人物形象的塑造,讽刺意义的表达,是通过故事情节的前后对比来完成的,这要求读者在阅读小说时,要前瞻后顾,综合体味。
第二回中,周进六十多岁了,还以老童生的身份在薛家集观音庵教私塾,一年才十二两馆银,生活窘困,地位低下,村中新中秀才青年梅玖也奚落他。别人待客,虽然他年纪大,但梅相公茶杯中有枣,他只是清茶。到第七回中,周进中了进士,做了官以后,梅玖就无耻地冒充自己是周进的学生,薛家集的观音庵里也供起了周进的长生牌位。梅玖见了周进早年写的一副对联,贴在墙上,红纸都发白了,竟吩咐和尚用水喷了,剥下来,装裱收藏。这一对比既写出了周进做官前后迥然不同的境遇,也写出了秀才梅玖的庸俗势利以及社会上一般人的趋炎附势。
所以,《儒林外史》的讽刺,不仅仅是对人物的讽刺,更是对当时社会的各种现象的揭露、控诉和批判。小说对匡超人这个形象的塑造也主要运用了前后对比手法,揭露了科举制度和不良社会风气对读书人的腐蚀危害。
匡超人本是贫寒人家子弟,有一些小聪明,因生计流落杭州,靠拆字度日,父亲病重也回不了家。马二先生见他年轻好学,又有孝心,便资助他回家的路费和回家后做生意的银两。匡超人回家后,一面侍奉瘫痪在床的父亲,一面用马二先生的钱做磨豆腐杀猪的小生意,晚上还在灯下读文章。这时的匡超人勤苦、孝顺、诚恳,小说的笔墨之间充满了赞扬。后来匡超人考上了秀才,到城里结交了一批名士、老爷,也开始批八股文选本,为攀富贵,停妻再娶;为抬高自己,竟忘恩负义贬低马二先生的选本。吹嘘自己的选本,一出书客人争卖不到手,甚至外国都有流传。“五省读书的人,家家隆重的是小弟,都在书案上,香火蜡烛,供着先儒匡子之神位”。八股文外国谁读?古人把已去逝之儒称“先儒”,匡超人无知吹牛竟如此!以做官为钓饵的八股考试,导致读书人热衷功名利禄,轻视学业品行,匡超人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中,由一个质朴少年蜕变成了无耻之徒,作品通过这个人物前后品行的对比,深刻批判了科举制度。
第四、讽刺的基调中对不同的人物寄寓了不同的感情。
吴敬梓在讽刺的基调中对不同的人物寄寓了不同的感情,有的讽刺是无情地鞭挞,有的讽刺则包含着同情和怜悯。
人们熟知的严监生临死时伸着两个指头不肯咽气,示意家人灯盏里点着两根灯草太费油了的故事,体现